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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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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知道謝家有問題,不是,王六夫婦更有問題。”梁捕頭指了指貞白:“凡是講證據,你別給我來裝神弄鬼那一套,老子不信邪,托夢什麽的,都是日有所思,哪兒跟哪兒啊你就想聯系在一起。”

貞白滿不在乎的轉過臉,視線落在案前那件壽衣上。

“我不相信!”老夫人壓制著激動,低低地喊出一句。

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她,梁捕頭道:“沒有親眼所見,誰都不相信,就算一具屍骨和老爺子的壽衣擺在我們面前,沒有打開他的墳冢確認裏面是一具空棺,衙門也不會妄下定論,您說對吧,老夫人?”梁捕頭走上前,將那條紅繩遞上:“還有這個,您給瞧瞧,是否是老爺子的貼身物?”

老夫人顫巍巍伸出手來接,仔仔細細地瞧完後,又努力地回憶了一下,著實對此物沒有任何印象:“不是。”

梁捕頭見她的神態不疑有假,又道:“可否是家中子女所贈?”

謝家在場幾人紛紛搖首,都表示自己不曾送過老爺子這種東西,一般都會投其所好,送老爺子古玩或字畫。

梁捕頭將紅繩拿回來,背著手道:“那就開棺確認吧,老夫人意下如何?”

老太太坐在木椅裏,握緊拐杖的枯手微微顫抖著,歷經一番煎熬。

梁捕頭續道:“若我們挖出的這具屍骨真是老爺子的,也好將他葬回祖宅,入土為安,這麽拋屍荒野實在……”

“開!”老夫人中氣十足地一個字,截斷了梁捕頭的言辭。

“母親……”兒女不敢置信的看向老太太,正欲勸解,被老太太擡手制止了,她撐著拐杖,在女兒的攙扶下站起身,神色肅穆:“若是烏龍一場,擾了老爺子安寢,那麽梁捕頭,定會給我謝家一個交代?”

梁捕頭迎上老太太那道強硬的目光,應諾:“自然。梁某願從此脫下這身官服,上謝家、謝老爺子墳前磕頭賠罪。”

聞言,眾衙役驚呼:“頭兒……”

這回賭大了。

“好!”老太太高聲道:“在座的各位都是見證人,到時可容不得你抵賴。”

梁捕頭勾了勾嘴角:“梁某向來一言九鼎,老夫人該擔心的,應該是老爺子不在墓裏吧?”否則,這老頑固絕不會答應他們開棺。

一行人上山的路上,衙役忍不住問:“頭兒,你真有把握嗎?”

梁捕頭擺擺手:“一半一半吧。”

“啊?”衙役急了:“那你賭這麽大,真不想混啦。”

“你去賭錢的時候有把握嗎,沒把握你就不賭了?不照樣輸得精光了回來,跟我這兒蹭吃蹭喝的。”

“這能一樣嗎?!我只是輸個幾頓飯,你這直接把飯碗都砸了。”

“聽你這意思我只能當個鋪快了是吧?瞧不起誰呢?”

“不是,頭兒……”

“行了別磨嘰,指不定誰輸呢,孫大夫跟上沒,萬一那老太婆一會兒厥過去,別挖個墳還鬧出人命來。”

衙役往回看了眼,找見那個背著藥箱的人才道:“後邊兒跟著呢。”衙役又盯著前頭的轎子發表意見:“你說這麽大歲數了折騰啥呀,山路又不好走,坐轎子裏頭顛一顛的,別給顛挫骨了。”

“你媳婦兒或是爹媽的墳給人刨了,你就是斷骨了你也會爬上山來。”

衙役想了想:“也是。” 他又東張西望了一會兒,隊伍裏還有陳沈兩家的人來湊熱鬧,吭哧吭哧的往山路上爬,衙役最後掃了眼幾步開外的貞白,低聲問:“她來幹啥啊?咱開個棺材而已,跟個女冠跟鬧鬼似的。”

梁捕頭順著他的話就答:“沒準兒。”

“啊?頭兒,你不是不信這些嗎?”

“所以你管她跟沒跟著呢,瞎白話啥,攢點兒力氣待會兒刨土吧。”梁捕頭瞥了眼一語不發的貞白,評價了句:“這人還行吧。”

衙役沒聽懂:“怎麽地?”

“她沒有收了王氏的錢,見人下獄就跑路啊,應該是個有點兒良心的神棍,這不還想幫著把案子盡快結了,辦王六下葬的事麽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?”

梁捕頭每天都要為屬下的智商著急上火,他指了指跟在貞白身邊瘦津津的趙九,不想再跟頭蠢驢多費口舌。

趙九在他們一出衙門時就竄到了貞白身邊,不聲不響地將存在感降到最低,再一路跟到山上,見官差都沒註意到他,確定自己不會被當成閑雜人等驅趕走,才低聲問了句要去幹嘛,得知是去開謝遠之墓時,趙九震驚了好一會兒:“真開啊?謝老太太同意了?”

“嗯。”貞白頷首:“同意了。”

趙九一不留神,踩到塊兒石子兒,腳下一滑,被貞白扶住肩膀才沒有絆倒,他低啊了一聲,引來無數註目,趙九有些尷尬的埋頭繼續走路,大家也就自顧往前,沒人多留神這邊。

深秋臨冬,氣溫極低,山中凝聚了一夜的晨霜未散,如薄煙遮目,視線朦朧。可眾人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那顆郁郁蔥蔥的灌木,梁捕頭心頭倏地一顫,環視周邊,滿目的枯枝敗葉,唯獨那一棵樹,枝繁葉茂,在山中遺世獨立。

這未免太奇怪了!

當看見樹旁那座墳塋時,梁捕頭心裏咯噔了一下,鬼使神差地轉頭望了眼貞白。

不知道為什麽,他突然就想起了王六院中的那簇青竹,還有這個女冠之前說的那句:現在是什麽氣候,難道你們沒有發現,王氏院子裏的青竹郁郁蔥蔥嗎。

梁捕頭出奇的將這兩處聯系在一起,腦子有些混亂,有種被這女冠施咒了的錯覺,否則自己為什麽會往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上疑心?

“誒,老太爺的墳前怎麽長了顆樹?”有人嘀咕了一句。

梁捕頭脫口問:“以前沒有嗎?”

“沒有啊,三個月前我還來祭拜過。”接話的估計是謝家管事,年紀稍長,留著一撮山羊胡,他忽地拍了一下腦門:“我想起來了,這樹早就枯死了啊,老爺就沒讓我挖了,怎麽這都入冬了,突然長活了?”

聞言,梁捕頭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是個什麽滋味了。

眾人在墳前駐足,紛紛圍向四周,謝老太太被長子兒媳攙扶出轎子。

見貞白走向那顆樹,梁捕頭直接快步跟了上去,還未靠攏,就聞老太太喊了一聲:“梁捕頭。”

他忽地止步,看見貞白擡手扶在樹幹上,眉頭似乎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,轉瞬又恢覆了冷淡。他居然有些好奇,這女冠不動聲色的在搞什麽?

奈何眼下緊要關頭,得辦正事,一幫人站在墳前點香祭奠,俯身鞠躬,道了句:“謝老太爺,得罪了。”便拎著鏟子開始動工。

謝老太太拄著拐杖,拂開左右兒女,巋然不動地立在墳前,緊緊盯住墓碑,沈聲低吼:“跪!”

她身後一列列子子孫孫及家仆齊齊在墳前跪下,雙膝重重磕地,砸在石板上,一齊悶響,震得幾名握鐵鏟的衙役手上一抖,猶豫著落下第一鏟。

謝老太太蒼老的聲音再一次如洪鐘敲響:“拜!”

謝家眾人齊齊叩首,額頭伏地,久久不起。

握著鐵鏟的衙役面面相覷,竟有些不知所措,紛紛望向自己的頭兒。

梁捕頭打了個手勢,幾名衙役收到指令,心一橫,鏟開墳頭第一撥土。

謝老太太又喊:“起。”

謝家後人起身。

“再拜!”

謝家後人再叩首,一直持續到挖墳見棺,謝老太太的號令才戛然而止。

再看謝家後人的額頭,個個磕得一片紅腫,可憐兒見的。幾名衙役一陣不忍,咬著後槽牙自我譴責:這是人幹的事兒麽!

正欲開棺之際,梁捕頭捏緊了佩刀,本來有些緊張,耳後突然響起低低的一句:“不是空棺。”

梁捕頭倏地一怔,背脊骨一僵,雞皮疙瘩起了滿身,他回頭看了一眼,不知何時貞白居然站在了他的身後,那句低語滾雷似的砸進了耳中。未等他有所反應,棺蓋已經揭開,幾個衙役的手陡然一滑,擡到一半的棺蓋哐當砸偏,衙役顧不上去扶,個個跟見了鬼似的,驚恐的往後退,不慎踢到壘起的小土坡,猛地一屁股坐下去,連摔帶爬的蹦跶出去。

這幾個手下跟著他,都不是膽小如鼠、見著個死人就嚇得屁滾尿流的人,否則也不可能挑他們來挖墳。

“見鬼!”有個衙役吼了一句。

梁捕頭猛地竄上前,不可思議瞪大眼,手裏的佩刀一時沒捏住,砸到了土裏。

直到聽見眾人一聲尖叫,謝家後人七手八腳的接住謝老太太,大吼著喚來孫大夫,在一片混亂中把老太太擡上轎子,梁捕頭才回過神,按了按一個勁兒跳的太陽穴。

正如貞白所言,不是空棺。

但也絕不是謝老太爺的屍骨,棺材裏頭躺著的,是一名女子,梁捕頭以前帶著手下去吃王六家的餛飩時,不止一次見過這女子,他有些難以置信,就聞趙九驚駭地喊道:“小曲!”

喊完他就瞪著雙銅鈴似的大眼,將探上前的身子縮了回來:“這這……這……”

這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。

這是怎麽回事?為什麽王六失蹤的女兒會在謝老太爺的棺材裏?

衙門上上下下翻遍了城裏城外都找尋不見的人,居然在謝老太爺的墳墓裏!

所有人的腦子都有些發懵,唯獨貞白冷定道:“王六女兒托夢說她在謝宅,其實是在謝家的陰宅。”

所以他們一大波人之前跑去謝家陽宅找人,永遠不可能找到。

梁捕頭被她的話震得三魂差點出竅:“你——”

貞白道:“我今天過來,就是想跟你說這個。”

梁捕頭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,他擡手一按,定了定神,感覺思維要被這神棍帶偏了。

“嘶——”梁捕頭撿起佩刀,拍了拍刀鞘上的泥,又十分煩躁的揮了揮手,衙役們立即收到指令,把那些伸長了脖子想要圍觀的閑雜人等驅出幾丈開外。

看熱鬧的:“到底怎麽回事啊?”

閑雜人等:“謝老太爺真不在棺材裏啊?”

看熱鬧的:“那棺材裏躺著的是王六閨女兒嗎?”

閑雜人等:“所以謝老太爺真是被埋在王六他家院子裏的?”

……

看熱鬧的閑雜人等被衙役推著往後,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好奇詢問,趕都趕不走,這王六家跟謝家究竟有什麽恩怨?居然發生這麽離奇的事!

梁捕頭大步跨到墳前,踩住邊沿,後腳剛落地,四周就竄起一股寒風,從後脖頸灌進衣領裏,他一個哆嗦沒打完,踩著邊沿的泥土突然松動,腳下驀地一沈,重心不穩的就要往棺材裏撲。他心猛地揪起,後衣領子也在瞬間被人揪住,往後用力一拉,把他帶到了平地上。梁捕頭一偏頭,就見貞白已經松開了手,兩指並攏,夾著張符紙,扔飛鏢似的貼在了棺材板上。

梁捕頭驚奇的看著那道黃符,欲要發作,又想起剛才腳底打滑的時候這女冠出手拉了自己一把,不好事後翻臉訓人,遂咬牙壓制:“你搞什麽名堂?貼符幹嘛!這麽多百姓看著呢,他們本來就迷信,傳出去還以為兇手是只鬼,像什麽話!本來案子就離奇,你又是跟著我們官府來的,到時候扯都扯不清。”

“壓一壓邪氣。”

梁捕頭蹲下身,正要去撕那張黃符,就聽貞白補了這一句,頓時扭頭警告她:“你別跟這兒擾亂視聽蠱惑百姓啊!”

貞白置若罔聞,只道:“別撕了。”

反正撕不撕都無所謂,梁捕頭招招手:“得,你們幾個,把屍體擡回衙門。”

方才幾名挖墳的衙役湊上前,正欲將小曲的屍身擡出來,貞白立即道:“擡棺。”

“什麽?”衙役有些不明所以。

“別碰屍體,擡棺。”

這女冠在這兒太妨礙公務了,梁捕頭有些忍無可忍:“碰屍體怎麽了,你是不是想說,她接觸了人氣一會兒得詐屍啊?”

“不會。”

“那就別跟這兒礙事兒了,邊兒去。”

“是棺材的問題。”貞白道:“這是一口招魂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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